《红楼梦》中,尤三姐究竟有没有失身?
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啊,不过我倾向于认为,尤三姐是真的失身了。
理由如下:
1.书中一些含蓄的用语透露了尤氏姐妹二人与贾珍贾蓉的混乱关系。
最直接的证据,莫过于书中原话:
却说贾琏……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,不禁动了垂涎之意。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,因而乘机百般撩拨,眉目传情。……
贾琏胆敢撩拨尤二姐尤三姐,一个原因就是知道俩人和贾珍贾蓉父子不干不净,有“聚麀之诮”。"麀"是母鹿的意思,“聚麀”这个词出自《礼记·曲礼上》:"夫唯禽兽无礼,故父子聚麀。"意思就是禽兽不懂廉耻,所以会父子“共用”一头母鹿。
很明显,“聚麀之诮”不是什么好话,意在讽刺贾珍贾蓉父子二人共同和一个女性有染。这女性是谁?书里是二姐三姐并列的,而其中二姐嫁给贾琏时并非清白之身,书里说得明明白白:
(尤二姐)虽然如今改过,但已经失了脚,有了一个“淫”字,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。
“已经失了脚”,尤二姐已经是“淫”字冠头的“失足妇女”了,难道和她并列一起写的、和贾珍父子一起成为“聚麀”当事人的三姐就能有什么不同?
还有前面有答主提到的,尤三姐在立誓“改过”,专心等待柳湘莲上门的日子里,每天是这么过的:
……每日侍奉母姊之余,只安分守己,随分过活。虽是夜晚间孤衾独枕,不惯寂寞,奈一心丢了众人,只念柳湘莲早早回来完了终身大事。
“孤衾独枕,不惯寂寞”这一句,足够说明尤三姐以前的生活是淫乱的,正常待嫁少女的“孤衾独枕”对她来说,是一种“不惯寂寞”的新体验。要不是认定了柳湘莲,尤三姐才不会“丢了众人”,自己独寝。这“众人”是谁?当然不会是尤老娘尤二姐或者其他什么不相干的下人,毕竟这些丢下不丢下,都跟尤三姐要嫁柳湘莲无关。
三姐丢下的是她以往的裙下之臣。“众人”一词暗示了三姐过往在两性关系上的随便,也间接解释了尤氏姐妹声名在外的原因。清白的良家妇女,自然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知名度的。作者虽然写得很含蓄,但还是揭示了尤二姐尤三姐已非完璧的事实。
如上所述,尤二姐婚前已经失身,这是明写的事实。而尤三姐如果和姐姐有所不同,书中就不会在引人生疑的描述中总是将二人并列。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:
——尤老娘和尤二姐劝尤三姐收敛一些,尤三姐却说:
“姐姐糊涂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,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,也算无能。……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,到那时白落个臭名,后悔不及。”
“咱们金玉一般的人”,自然是指尤三姐自己和姐姐尤二姐。尤二姐已经确定被玷污了,尤三姐的意思是自己反而没事?
——一听说贾琏答应去找柳湘莲提亲,尤三姐马上洗心革面,重新做人。正如尤二姐所说:
“……三妹子他从不会朝更暮改的。他已说了改悔,必是改悔的。……"
前面说了,尤二姐已经“改过”,一心一些跟定贾琏,只是从前失身的经历无可挽回。那现在尤三姐也要“改悔”了,如果不是有着和尤二姐一样的遗憾,她改什么?
所以,“聚麀之诮”也好,“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”也罢,姐妹俩总是同出同入,改悔也一起改悔,最后死了也是葬在一起。作者把两个人联结得那么紧密,然后说其中一个婚前已失身,另一个只是表面放浪,其实贞洁犹存,那是不大说得过去的。
2.尤三姐“嫖了男人”的言行举止非常老到,如果真是一个未经人事的清白少女,再泼辣也无法模仿到这种淫浪的精髓,只有已经失身的女子,才会表现如此自然。
在书中,尤三姐最出彩的表现,莫过于贾珍和贾琏想要轻薄她,反而被她反客为主羞辱了一番的那一次了。
先是直接放狠话,戳破贾琏等人的歪心思。在讲究礼义廉耻的环境,一个女孩子那样说话已经很出格了,但尤三姐意犹未尽,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才叫人目瞪口呆:
先是搂着贾琏脖子灌酒,还说出一溜让人听了面红耳赤的话:
“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,咱们来亲香亲香。"
“将姐姐请来,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。俗语说‘便宜不过当家’,他们是弟兄,咱们是姊妹,又不是外人,只管上来。”
这等豪放,吓得贾琏“酒都醒了”。尤二姐都不好意思起来,就连久经风月场的贾珍都想不到三姐“这等无耻老辣”,一心只想开溜。
二姐一不做二不休继续主动进攻:
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,大红袄子半掩半开,露着葱绿抹胸,一痕雪脯。底下绿裤红鞋,一对金莲或翘或并,没半刻斯文。……本是一双秋水眼,再吃了酒,又添了饧涩淫浪,……据珍琏评去,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,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。二人已酥麻如醉,不禁去招他一招,他那淫态风情,反将二人禁住。……自己高谈阔论,任意挥霍撒落一阵,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,竟真是他嫖了男人,并非男人淫了他。……
旧时女子非常讲究良家仪态,哪有三姐这样的主动狂浪?还特意摆出一副让你垂涎三尺就是吃不着的样子,诚如最后总结的那句“竟真是他嫖了男人,并非男人淫了他”。看着确实是很替女性解气,但平心而论,要达到这种把风月老手贾珍贾琏都镇住的效果,可不是有点小聪明的想象和模仿能办到的。尤氏姐妹名义上好歹也是良家,也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撩汉培训,就算三姐性格再泼再辣,如果没有男女经验,也还是做不来这种高段数的表演。处子之身的少女是很难勉强自己表现出这种戏耍风月的老到模样的,自己的心理关都很难过。
所以,这一段描写,反而可以验证尤三姐已经失身,所以才会对于把男女之事挂在嘴边、表演轻薄情态这种事,丝毫没有心理障碍。
3.贾珍贾蓉等人包括宝玉对尤三姐的评价和态度,也间接证明三姐已非清白之身。
贾琏还未见过尤氏姐妹,就已经知道她们和贾珍贾蓉父子厮混在一起。贾珍贾蓉对这两位小姨娘如此不尊重,成天想着寻机会去找她们,而且在尤三姐发飙前几乎从未想到过会被拒绝,都说明尤氏姐妹一贯的作风就是比较开放,来者不拒的。既是这样的风格,如果说可以长时间虚以委蛇而保持身体不被玷污,理论和实践都不大可能。
退一步说,就算之前尤三姐没有失身,只是和贾珍之流巧妙周旋而已,但发飙之后就应该是妥妥地撕破脸了,以贾珍的品性和地位,会有尤三姐的好果子吃吗?
但事实如何呢?
尤三姐从此以后完全占据主动,一不高兴就“泼声厉言痛骂”贾琏、贾珍、贾蓉,天天挑肥拣瘦要这要那,贾珍竟然大气不敢出一下,只能乖乖给她花钱。而且贾珍自己不敢再轻易来了,反而是尤三姐自己高兴了,会“悄命小厮来请”贾珍,贾珍也只能随传随到,到了也只能听三姐的摆布,用书里的说法是“随他的便”。
尤三姐一个单身女孩,都把起了歪心的贾珍贾琏骂得狗血淋头了,她自己高兴了反而让小厮悄悄把贾珍请来是几个意思?她不是应该从此对贾珍横眉怒目再不相见的吗?而贾珍堂堂一个宁国府主人,又是尤三姐的姐夫,反而在她面前变得那么低声下气无可奈何,凭什么?如果贾珍从未染指三姐,他需要这么心虚吗?如果三姐并未失身,不管她骂得多凶,贾珍都有底气比她更横,或者对她不假辞色,毕竟那是男权社会,贾珍既然没有玷污三姐,那就没有把柄被她抓住,那么怕她干什么呢?
所以,这些都是三姐其实已经失身,只能“破罐破摔”的迹象。
甚至包括贾宝玉对柳湘莲说的话。他说尤氏姐妹“真真一对尤物”,又说自己和她们“混了一个月”,不得不说这些话多少带了些不尊重的意味,从素来尊重爱护女性的宝玉嘴里说出来,更显得尤氏姐妹品行令人怀疑。虽然宝玉的人品可以信得过,但是“混了一个月”至少说明尤二姐和尤三姐并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注重男女有别、平时需要主动回避,在古代已经算是作风很有问题了。
难怪柳湘莲脱口而出“不干净”之后,宝玉都不禁红了脸,也不敢怎么辩解,只能说“连我也未必干净了”。
所有这些不利于尤三姐的风评,必然是跟她平日的作风有关的。如果她从未失身,不大可能有如此豪放、容易授人以柄的做派。
所以,尤三姐应该是已经失身的可能性比较大。
可能有人会问,既然尤三姐已经不贞,为什么还能那么自信地求嫁柳湘莲,而且在被嫌弃之后依然自刎以证清白呢?
我的理解是,三姐的思想观念很超前。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,懵懂无知还是生活所迫,所以早年她不慎失身了。这大概跟她所处的环境有关,显然她的妈妈姐姐都没有多强的贞操观念,三姐大概也不认为这是多严重的事。但后来她应该是逐渐了解了,更重要的是随着年龄增长,越来越看明白那些垂涎于她的酒色男人的丑陋。三姐性子也刚烈,她要为自己谋个未来,摆脱那些无耻男人的纠缠,找一个自己钟情的夫君过上幸福的小日子。她大概也没认为这有多困难,姐姐尤二姐不就如愿嫁了个自己满意的男人么?只不过尤三姐看不上贾琏那样的人,她的要求比尤二姐更高而已。
但尤三姐错误估计了形势,或者说对真实的环境缺乏认知。她实际上生活在一个对女性要求极苛刻的社会,封建礼教并不允许女性有那样的自由。尤三姐不认为自己有错,或者说她的思想更接近现在,不认为失身就代表自己不清白、不贞洁,但那个社会的人不这么认为啊!包括她一见钟情的心上人柳湘莲也是个对这方面极其看重的“直男癌”,三姐终于明白她那无法改变的过去注定了她不会有将来,所以才会抱着绝望的心情自刎而死。
参见之前的相关问答:
《<红楼梦>中柳湘莲自己曾眠花宿柳,为什么又怀疑尤三姐而悔婚?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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