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志异之辛十四娘
广平的冯生,年少而行为率意,还酗酒。凌晨时候偶然出行,遇见一个少女,穿着红色衣服,相貌姣好。她带着一个小奴仆,踩着露水赶路,鞋子和袜子都被露水沾湿了。冯生心底下非常喜爱她。
到了傍晚,冯生喝醉了正回家。道旁原来有一座寺庙,是荒废了非常久的,有女子从里面出来,她就是早上的那个美人。她察看到冯生行走过来,立即转身进庙。冯生暗地里纳闷:美人怎么会在禅院里?他把驴系在寺庙门口,进去窥探那异常的事情。进去就察看到断墙零落,路上的草长得像毯子一样茂盛。正在行走来行走去的时候,一位头发斑白衣帽整洁的老翁出来,问:“客人来这里做什么?”冯生讲:“偶然间经过古刹,想瞻仰瞻仰。”乘机问道:“老先生来这里作什么?”老翁讲:“老夫我居无定所,暂时借这里安顿家小。既然蒙您光降,我有粗茶可以代酒接待您。”于是请客人入内。只见大殿后有一院子,石头作的路上非常干净,不再有杂草。进了房间,就察看到窗帘床帐等一系列家具,香气袭人。双方就座下来介绍本人的名字,老翁讲:“鄙人姓辛。”冯生乘醉粗率地问道:“倾听讲令爱还无有好的夫家,在下不才愿意作您女婿(注:此处蒲松龄用了《世讲》中,温乔送镜台续娶表妹的典故,送镜台为求婚意)”辛笑道:“请让我和内人商量一下。”冯生就索要笔提诗,撰写道:“千金觅玉杵,殷勤手自将。云英如有意,亲为捣玄霜。”主人笑着把诗给了仆人放好。不久,有婢女和辛耳语。辛起立请客稍就座,掀开帘幕就进去了,隐隐约约倾听到他讲了几句话就快步行走出。生想肯定会有好消息,但辛只是就座着和他聊天,不再有别的话。生不能忍,问道:“在下不知道您对于婚事的意思,请您解开我的疑团。”辛讲:“您是卓越的士人,我仰慕您已经非常久了,只是在下我苦衷不敢明言而已。”生请之再三,辛讲:“小女有十九人,已嫁出的有十二人。婚事是内人拿主意,老夫不参与。”冯生讲:“小生只要今天早上带着小奴踏露而行的那位。”辛不回答,众人相对沉默。倾听到房内有女子嘤嘤的讲话声,生乘醉掀帘子讲:“既不能成为夫妻,那应该察看察看本人,来消除我的遗憾。”里面人倾听到帘钩动的声音,一齐起立,愕然相察看。果然有那红衣人,宽衣大袖,发鬟倾侧,站在那里握住衣带。察看到生进来,满屋子的人都惊慌。辛翁大怒,命几个人拉生出去。冯生酒力愈加发作,倒在杂草中,瓦片石块乱落下像下雨一样,幸好没打中。
冯生躺着过了些时候,倾听到驴子还在路边食用草。于是他爬起来骑上驴子,踉跄着赶路。夜色迷离,他误入涧谷,那里狼到处奔跑,猫头鹰在怪叫,使人毛骨悚然。他犹豫着到处察看察看,并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。远远察看到茂密的林子里有灯火闪烁,心想那必定是村落,最终弛驴赶赴那里。在那里他察看到高大的大门。他用鞭子打门,里面人问:“是什么人半夜到这里来?”冯生把迷路的事情告诉他。里面讲:“等我回禀主人。”冯生踮起脚像天鹅一样等待着。突然倾听到抽门闩开门的声音,一个健壮的仆人行走了出来,替客人牵着驴子。生进去,察看到房间装点得非常华丽,堂上有人张罗着点灯。就座了一会,有妇人出来,询问客人的姓氏,生告诉了她。过了不久,几个丫鬟掺着一老太太出来,讲:“郡君到了(注:郡君即郡一级别的封君,地位较尊,一般是儿子或丈夫有较高地位才由皇帝赐封。薛夫人丈夫生前是尚书,故称)。”冯生起立,曲身想跪拜那老太太。老太太制止他并让他就座下,对他讲:“你不是冯云子的孙子吗?”回答:“是的。”老太太讲:“那你应该是我外甥孙子。老身风烛残年,时日无多,骨肉之间真是不熟悉啊。”生讲:“孩儿我年幼时就失去父亲,和我祖父交好的,十个里认识不了一个。我素来无有拜访您,请您明示您是谁。”老太太讲:“你本人会知道的。”冯生不敢再问,和老太太就座着冥想她的身份。
老太太问:“孩子你为什么深夜到这里?”生素来以胆量自夸,于是把本人所遭遇的全部讲出。老太太笑道:“这是大益事啊。况且孩子你是名士,和你结亲丝毫不会对名声有玷污,这野狐狸精凭什么强作清高?孩子不要忧虑,我能帮你达成亲事。”生只有“是是”地感谢。老太太察看着侍女讲:“我还不知道辛家的姑娘有那么漂亮的。”丫鬟讲:“他有十九个女儿,都是非常有风致的,不知官人所聘的排行多少?”生讲:“年纪大致有十五岁啦。”丫鬟讲:“这是十四娘。三月的时候,她曾和母亲一起给郡君道贺,您怎么会忘了呢?”老太太笑道:“不是那穿刻着连瓣的花作鞋,又在鞋里放香料,鞋上还蒙着细纱来行走路的人吗?”丫鬟讲:“是啊。”老太太讲:“这丫头非常会作东西,玩耍弄媚巧这套。但真是美貌,孩子你的赏鉴不错。”立即对丫鬟讲:“可派小狸奴把她叫来。”丫鬟答应后离开。
过了些时候,丫鬟进来禀告:“把辛家十四娘叫来了。”马上见到红衣女子,对着老太太俯身下拜。老太太讲:“你以后就是我家的外甥孙子媳妇了,不用再用丫头的礼节。”女子站起,娉娉地站起来,红袖低垂。老太太为她整理头发,抚弄她的耳环,讲:“十四娘最近在闺中作什么活计?”女子低声对答:“闲来只是刺绣。”回头察看到冯生,她害羞得拘束不按。老太太讲:“这是我外甥孙子。他非常想和孩子你成为姻亲,为什么让他迷路,深夜逃窜到这溪谷呢?”十四娘低头无语。老太太讲:“我叫你来非为别事,是想为我这孩子做媒。”她只是沉默。老太太吩咐打扫床铺铺好被褥,立即为他们成亲。十四娘害羞地讲:“还应该告诉我父母。”老太太讲:“我替你做媒,有什么错误?”(注:“作伐”“作冰”俱为做媒人的典故,“作伐”语出《诗经》,“作冰”即作冰人,语出《晋书》)十四娘讲:“郡君的命令,我父母应该不敢违抗,但如此草率,我即使是死去,也不敢奉命!”老太太笑道:“小女子的志气不能侵犯,真是我的外甥孙子媳妇啊!”于是拔下十四娘头上金花一朵,给冯生收下。命他回家查寻找黄历,寻找个吉日来做亲事。于是使丫鬟送十四娘离开。倾听到远方已经鸡叫了,派人牵驴送冯生出去。冯生行走出几步,偶一回头,却察看到村舍已经消失,只见到松树和楸树浓密得颜色像黑的一样,遮蔽着一个破败的坟墓而已。安神下来回想了好一会,才明白这里是薛尚书的坟墓
薛尚书是冯已故祖母的弟弟,因此称呼他为外甥孙子。冯生心知见鬼了,但还不知十四娘是什么人。慨叹了一阵就回去了,胡乱地翻检黄历来等待,但心里怕鬼的约定非常难靠得住。再到寺庙去,却察看到各房屋非常荒凉,问别人,就倾听到有寺中经常察看到狐狸的传闻。私下里想:“如果能得到美人,即使是狐狸也是非常好的。”到了选定的那天在房屋和路上搞大扫除,让仆人轮流眺望,到了半夜还是无有消息,冯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。一会儿门外嘈杂起来,冯生鞋没穿好就奔跑出来窥探了,就察看到花轿已经停下在院子里,两个丫鬟掺着十四娘就座在青庐里。嫁妆也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,只有两个长鬣的仆人扛着一扑满,大得像瓮,在院子的一个角落把它放下。冯生为得到优美的妻子高兴,并不猜疑他是妖怪。问十四娘:“一个死鬼,你们家为什么对她这样帖服?”十四娘讲:“薛尚书如今担任五都巡环使,数百里的鬼狐都是他手下,因此回坟墓的时候非常少。”冯生不忘做媒的恩德,第二天就去祭祀他的坟墓。回来时察看到两个丫鬟,拿着贝锦作为贺礼,直接放到桌面上就行走了。冯生把这事告诉十四娘,她讲:“这是郡君的东西啊。”
县里有楚银台的儿子,年少时和冯生是同学。倾听讲冯生娶到了狐狸妻子,送些东西作贺礼就进冯生家里喝酒了。过了几天,又下请贴来请冯生到他家去喝酒。十四娘倾听讲了,对冯生讲:“那天公子来,我在墙上开了个小洞观察他,那个人猴子似的眼睛有老鹰似的凶光,不可以和他长久相处啊。最好不要去。”冯生答应了。第二天公子造访,追究冯生的失约之醉,并送新的礼物。冯生讲笑间有嘲笑公子的言语,公子非常羞惭,不欢而散。冯生回到内室笑着对十四娘讲刚才的事情,十四娘面带凄惨,讲:“公子是豺狼一样的人,不可以和他亲近啊!您不倾听我的话,将会陷入灾难里去啊!”冯生笑着向十四娘道歉。后来他和公子又互相开玩耍笑,原来的梁子慢慢揭开了。恰好遇上普通考试,公子考了第一,冯生第二。公子沾沾自喜,让人过来请冯生去喝酒,冯生推辞了;公子频频相邀他才去。到了才知道这天是公子生日,宾客和随从满堂,开出的筵席非常丰盛。公子拿试卷给冯生察看,亲友挤着察看试卷并喝彩。酒过三巡,堂上奏起了音乐,乐声悠扬,宾主都非常高兴。公子突然对冯生讲:“谚语讲:‘场中莫论文’(考场中不要谈论文章,即名次高低是由财势而不是文章决定的。),我如今才知道这是错误的。小生名次之因此能比老兄高,只由于‘起’这里有几句话略微比老兄你高明罢了。”公子讲完,满座啧啧赞叹。冯生喝了醉,不能忍下这口气,大笑道:“老兄,你到了目前,还以为你的文章高明才得第一的吗!”冯生讲完,满座失色。公子羞怒交加,喘不过气来。客人们逐渐离开了,冯生也躲了。酒醒后冯生开端后悔,于是把这事告诉了十四娘。十四娘不高兴地讲:“您还真是乡巴佬里的浪荡子弟!轻薄的态度,施加给君子,就会损害我的德行;施加给小人,就会带来杀身之祸。您的祸患不远了!我不忍心察看到您流落的样子,请让我离开。”冯生害怕得哭了,并告诉她他后悔了。十四娘讲:“如果要我留下来,你就和我作个约定:从今以后闭门不出,不要和别人去玩耍,不要多喝酒。”冯生认真地接受了教诲。
十四娘做人勤俭节约,每日以纺织为工作。有时回娘家探亲,无有过夜不回的。又经常拿钱财作些谋生的事情,每日有剩下的钱,就把它放进扑满里。每日关闭门户,有来访的就让老仆人出来接待送行走。
一日,楚公子让人送请贴来,十四娘把它烧了不让冯生知道。第二天,冯生在城外吊丧,正好在丧家见到了公子。公子拉着他的手臂苦苦相邀,冯生借口有事情来推搪。公子让仆人拉着冯生马的辔头,又拉又推地把冯生请到家。到家,公子命令立刻上筵席。冯生又请让他早些回去。公子百般阻拦,又让家里 蓄养的女乐师出来弹筝为乐。冯生素来豪放不羁向来又被关在家里,非常觉得烦闷,突然间喝了非常多酒,兴致更高,不再把老婆的话放在心上。于是喝得大醉,在席位上休息着了。公子的老婆阮氏,非常厉害和嫉妒,丫鬟和小妾都不敢化妆打扮。日前,有丫鬟进了公子的书斋,被阮氏捉住了,用棍子打那丫鬟的脑袋,打得头破而死。公子由于冯生嘲讽过他,恨冯生入骨,每天都想报复他,于是计划灌醉他来诬告他杀了那个丫鬟。乘冯生喝醉休息着,把尸体扛到冯生的身边,关上门就行走了。冯生五更的时候酒醒,才发觉本人休息在桌子上。起来寻找枕头和床,却发现有东西非常软,绊到了他。摸了一下,原来是人,心想这是主人派来伴休息的仆人。但又踢她不动,抬起来发觉这已经僵硬了。他非常害怕,出门大叫。公子家仆人全都起来,举火来察看,发现尸体,捉住冯生生气地叫骂。公子出来认尸,诬告冯生奸杀丫鬟,捉起来送到广平衙门里。隔日,十四娘才知道这事,泪如雨下,哭着讲:“我早知道会有今天的事情了!”于是按日给冯生送钱。冯生见到府尹,不能伸冤,早晚被打,皮肉都被打下来了。十四娘亲自去探监询问,冯生察看到她,非常悲哀,讲不出话来。十四娘知道这陷阱已经挖得非常深了,劝他招认,以免皮肉之苦。冯生哭着答应了。
十四娘斡旋的时候,即使是相隔非常近的邻居都不来慰问。回到家后她叹息不已,于是派丫鬟出去办事。独自居住几天后,请媒婆购买到良家女子。那女子叫禄儿,才十五岁(注:古代女子十五岁成年,才用发钗,故称),长得非常漂亮。十四娘和她一起食用一起住,对她的好处不同于普通下人。冯生招认是误杀,被判绞刑。老仆人得到这消息回来,哭得讲不出话。十四娘倾听讲了,坦然自若像不介意。不久就是秋天行刑的日期了,十四娘才忙得不可开交,早出晚归,脚都不停下过。经常在僻静的角落和监狱里悲痛,到了食用休息不香的地步。一天,天刚亮,狐狸丫鬟突然回来了。十四娘立刻起来,和她在一旁讲悄悄话。出来时却笑容满面。料理家务像平时一样。第二天,老仆人去探监,冯生让他带话给十四娘,让她来这里作诀别,老仆人回来转述,十四娘漫不经心地答应了,也不伤心,只是不管他;家里人私下里议论她的狠心了。突然路上众人传得纷纷扬扬:楚银台被撤职,平阳观察使奉皇帝特旨来审理这个案子。老仆人倾听讲了这个消息,高兴地禀告十四娘。十四娘也非常高兴,立即派人到衙门去打探,却察看到冯生已经出狱,众人见到是又悲又喜。不久把公子抓住带上堂,一讯问就知道了案子的全部情况。冯生当堂释放回家。回来察看到十四娘,泪流满面,十四娘也察看着他哭了。悲痛过后是欢喜。但冯生还是不知道怎样让皇帝知道了这事。十四娘笑着指着狐狸丫鬟讲:“这是您的功臣啊。”冯生愕然询问.
原来,十四娘派丫鬟到北京去,想到宫里去,为冯生讲述冤屈。丫鬟来了,却发现宫里有神守护,她徘徊在护城河里,几个月都不能进去。丫鬟怕误事,才想回去再想计策,突然倾听讲皇上要到大同去,丫鬟于是先到那里,假作流浪的妓女。皇帝到妓院去时,丫鬟非常受他的宠爱。皇帝疑心丫鬟不像是妓女,丫鬟才哭泣。皇帝问:“你有什么冤屈?”丫鬟回答讲:“我原籍直隶广平,是生员冯某的女儿。父亲由于冤狱将要被处死,因此把我卖到妓院里。”皇帝面露凄惨,赏赐她黄金百两。临行走时,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经过,用纸笔记录下姓名,还讲想和那丫鬟共享富贵。丫鬟讲:“我只想父子团聚,不愿富贵。”皇帝点了点头,才离开。丫鬟把这事告诉冯生。冯生急忙起来拜谢,泪流满面。
过了不久,十四娘突然对冯生讲:“我不为和您的情意和缘分,哪里会惹上那么多烦恼?您被捉去时,我在亲戚间奔行走请求帮助,无有一人帮忙出个主意。那时的心情真是不能讲出。如今察看世俗越加讨厌。我已经为您准备了一个好妻子,我们可以分手了。”冯生倾听了,趴在地上哭着不起,十四娘才不行走。夜里让禄儿去陪冯生休息觉,冯生拒绝了。早上察看十四娘,她的容貌减退了;又过了一月多,她慢慢衰老;半年后,她脸色黑得像村姑;冯生敬重她,对她的爱始终不变。十四娘突然又讲要行走,并且讲:“您自有好妻子,还要我这个丑怪得像鬼的人干嘛?”冯生哭得像以前要留下她的那样。又过了一月,十四娘生急病,不食用不喝,虚弱地躺在卧室里。冯生侍奉她食用药,像侍奉父母一样。巫师和医生都无有用,十四娘最终还是病死了。冯生悲哀到了极点。马上给狐狸丫鬟钱,且给十四娘办白事。几天后,狐狸丫鬟也离开了,于是他立禄儿为妻子。过了一年,生了一个儿子。但连年歉收,家境愈加败落。夫妻无有办法,对着影子发愁。突然想起十四娘经常在大堂角落里的那个扑满里放钱,不知那些钱还在不在。到了那个地方,发现各种容器里钱装得满满的。钱一个叠着一个,用筷子探那个扑满,坚硬得刺不下去。打破扑满,金钱满出。从此他家立刻非常充裕。
后来老仆人到太华山,察看到十四娘,骑着一匹青色的骡子,狐狸丫鬟骑着驴跟着她。十四娘问:“冯郎还好吗?”并且讲:“向主人致意,我已经成仙了。”讲完就不见了。
异史氏讲:“轻薄的语言,大多出于士人,这是君子所惋惜的。我曾经冒着不对的名声,讲冤屈却已远了,但未尝不刻苦本人努力,来勉强立足于君子之林,但不管祸福的讲法。像冯生那样,由于小小的一句话,几乎遭到杀身之祸,如果不是家有仙妻,又怎么能从监狱里出来,又在世上活下去呢?真是可怕啊。”